第372篇/油灯历历木瓜青，山高欲做俊鸟飞，烧书报得三春晖，此甥弄斧尚有年

一

舅公一行回南涧，

清风二百四十里。

母校不见闻书声，

破戏台前尽老翁。

墓台新土添桧柏，

风吟藏酒香扑碑；

百纸烧尽千重念，

黑蝶双翩西南迁！

二

泉子坡上泉如拳，

少年挑水课本卷。

露场电影通宵看，

喇叭嘹亮绣金匾。

姥爷姥娘对吸烟，

唠叨猫小六亩地。

八旬齐眉思不尽，

油灯历历木瓜青。

三

山高欲做俊鸟飞，

烧书报得三春晖，

舅舅班门笑开颜，

此甥弄斧尚有年。

——2009年春，同舅舅一起回故土南涧，为外祖父母祭扫。

    1970年代，南涧最好的一道风景，就是泉子坡上如膊喷涌的一股清泉，也是700口人的饮水源。我就在一梁之隔的姥娘（外祖母）村上学，常常和姥爷、姥娘仨人在一起相依为命。少年初长成的我，13岁就可以代父给有腰伤的姥爷挑水了。我肩上挑着水，一手卷书，一手把着扁担的前端，喘气紧了，就歇一会儿背背书。印象里，那条石条沟很长，遍地形状各异的石头很挠脚，对于我这个一溜小跑急脾气的孩子来说，免不了崴脚。在沟底歇一阵后，要上一道很陡很窄的土坡，必须以很快的速度冲上去！因为，这样会气喘吁吁腿酸无力，耐力一旦不支就完了。你要在半坡上歇，水桶倾斜大，洒些水不要紧，放不好桶就要掉下去。更考验你平衡能力的是，那水桶一只大一只小，一起一放很费劲，长长的扁担着力点放到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才合适，但是这在爬坡的时候，腿很容易碰住桶，水就溅到了裤子上。姥爷常常在院门口瞅着我，跟回家里躬着伤腰和我抢着往大水缸里倒水，长着裹脚的高大的姥娘，一边给我抹着额上的汗水，一边叮嘱：挑上半桶就行了，老把衣服弄湿了。我不以为然，常常把水挑，哪有不湿脚的。

    最浪漫的莫过于看黑白的露天电影，那个年代都知道的大片，看一个通宵都看不够。大白天高音喇叭好嘹亮，郭兰英唱的那些个歌儿也的确很过瘾的。

    姥爷姥娘，育有三女一子，那时候的人都比较重男轻女。我妈排行老三，二老喜得晚子视若掌珠，舅舅排行最小，乳名猫儿小。舅舅打小就出村去河边（阎锡山故居村）读书，成绩奇好，二老更是宠爱有加。舅舅高中毕业后，进轩岗六亩地煤矿工作了。姥娘常把猫儿小和六亩地挂在嘴边，二老干活累了就坐下对火吸烟，三句话不离猫儿小、六亩地，特别是晚上夜半或者天还不亮二老就叨叨上了。这就让我充满了神奇和遐想，舅舅工作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方天堂（其实，轩岗是一个山里的小镇，六亩地只是轩岗矿务局，其中的一个不大的煤矿）？恢复高考不久，舅舅居然从煤矿考上了研究生，选入省社科院进了省城，后来成了填补不少课题研究空白的能源学专家。也就是说，舅舅在文化大革命中就偷偷学起了经济学！就这一点就够有胆略了！我妈到今天都不服气地说，她那时候比我舅舅都学习好哩，供不起她上学啊，还不把她嫁远，照应我姥爷姥娘方便！我妈嫁到井沟，离姥爷姥娘近，仅有二里地，近水楼台先得孝，也是自然的。我妈和我爸用尽了心力。舅舅能够学有所成，安心工作和研究，背后不仅有支持宠他的父母，也有支持宠他的三姐。舅舅坚持不懈地努力也赢得了命运的宠爱，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得。贵人恐怕有两种，一种是大浪淘尽沉沉浮浮起来的人，一种是潜龙一飞冲天的人，舅舅就属于后一种人。舅舅心志高远，耐得寂寞，扎实好学肯钻研，日积月累闹事业，恃才不傲物，高姿态做人，低调做事，不喜欢标榜，是舅舅学习、工作和研究一直都比较顺利的重要原因。舅舅背井离乡去求学，这条路走的人多，走的很好的不多，在文化大革命也没有大的冲击，改革开放又抓住了成就事业的最好机会，真是贵人自有天助！难怪姥娘一直偷偷地供着佛龛，她嘴里念什么，我从来没有听清楚。也许我这个不大听话的孩子，会在动荡的年代泄露天机吧！与人为善，做事抬头看远，学真本事，看不明白的东西，不轻易跟人跑，自己该做什么就抓紧做什么，不管什么时候，心里都要透亮。也许姥娘就是把这样的了悟，才俊内敛的用世之道授给了舅舅。我直到现在都觉得，姥爷姥娘的那盏油灯依然亮着，在昏黄的灯光下，二老念叨了舅舅整整一辈子！

    我和姥爷姥娘，最开心的事就是，我的舅舅能够早点回家看看，一年也就是有限的几次，舅舅真的回来了，二老就像孩子一样高兴极了，笑声也多起来。我看着高大儒雅与凡人不同的舅舅，内心也十分喜悦！舅舅也真的会给我，带回一些天大的惊喜。舅舅用照相机，卡嚓卡嚓给我们在门前的玉米地里照相，洗出来一看，天，黑白的，和真人真的一模一样！我第一次照相，那时候时兴戴帽子，我连一顶帽子都没有哇，有个来看热闹的孩子，我把他的帽子戴在了我的头上留影。其实，不戴帽子才标准呢！那时候喜欢多此一帽！更有意思的是，舅舅带回一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什么半导体收音机。一会儿说话，一会儿唱歌，什么都听得到。这下，漫长的黑夜我们有救了，省得我们说许多话解寂寞了。最惊喜的一件事，是舅舅给我的第一件礼物，也是我至今收到过的最珍贵的东西，是改变我学习生活的最放心的老师，四角号码新华字典。舅舅教我如何查字，他只用几句顺口溜就教回了我：

    “横一竖二三点捺，叉四搽五方框六，七角八八九是小，点下有横变零头。”

    我终于有了第一本字典，学会了查字典，短短的几年初中，我就扫清了阅读的所有文字障碍，我疯狂地阅读着我可以看到的书报杂志，连老师都认不得的生僻字我都认得。我的视野从此大开，我强烈的有一种走出去的渴望！ 

    姥娘家高高的黄崖壁上，有一些木瓜树，它们经受的风最多，沐浴的雨最少，但它们的根很深，木瓜依然青青的，因为在崖壁上，又不容易被糟蹋，木瓜终将瓜熟蒂落掉下院子里来。那木瓜熟落从崖壁上下来的声音，犹如耳畔。我就觉得这是我看到过的身边最顽强最有生命力的树，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，依然要开花结果。这也许是木瓜树能够立足在最高处，阅到的东西更多，适应的东西更多吧！

（李松阳20170614FCCF00372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