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鞋(外一篇)/指尖 2011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获奖作品 - 非常财富


    绣鞋(外一篇)指尖 2011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获奖作品

    不去觑觎和奢求非我之物,绝非天生就有超乎寻常的自控力。人活到一定程度上,会因经历的增厚和认知的成熟,而渐形成克守自律、甚至对自己有些苛刻的习性。

我亦曾经年少日岁,多不懂的不该和不许,只觉天下之易得,若囊中取物。而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长久,三年五载,大不了八年十年的,人自会长成。懂得收敛和羞耻,也不过年岁里的自然形成,跟心性心境无干系。多到了喜欢争抢,攀比,甚而起了偷盗和谋害之心,这才是真正长成的年轻岁月啊。我在年轻岁月里,做过惊天动地的事,牵扯到生死,是撞了南墙的懊悔,之后渐渐收敛,藏欲匿求,自疗自愈,方有今日散淡平和之风。这点上,我很认同那句说作家可两世为人之说,于我,又何止两世。

离题远了。我本要说的,是那双绣鞋。

绣鞋不是我的,是祖母亲手勾描绣就,又针线匀称地做成,紫缎面,枝枝分明,叶叶着韵,唯一的花,是牡丹吗?还是月季?年少的我不识世界模样,以为天下不过黑白,季节不过二时,而这些被祖母绣在鞋面上的花,山河一色,也就待见二字。凡对于美和好的东西,人天生就有要占为已有的欲望,我亦不能逃脱。

祖母做好的鞋里,垫衬着好多碎布,将那双鞋鼓囊囊地撑起来,鞋帮上的蝴蝶在阳光好照里翩翩欲飞。有几次我伸手去摸索那只蝶,它的翅膀硬了些,亦没有温度,更没有被我捉将在手的好样子。失望归失望,却无法抑制穿上它的欲望。

多年后,我喜欢逛那些布鞋店,明知,鞋面上简略的花草虫鸟,都是机械做就,但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摸索,探寻,即便售货员在边上极力鼓动,我都不会试将一下,满足近半生的渴求。

对于不适合自己的东西,我选择了只观望,不亵玩的姿势。

然五岁或者更小的我,岂止不晓周敦颐,更是莲貌都不识,便也不知这句流传久深的名句之犀利和明理。

分明世界,只有祖母做好的那双绣鞋,美得让我忍不住想穿上它踏遍旧日山河。

但祖母看得紧,她做饭,抽烟,甚至睡觉的时候,都能瞧着我的贪婪之态。我感觉她的后脑勺上亦长了一双眼目,端端地盯着我看。

我有些懊恼。不见得她觉察不出。但她依旧不吭声,抽一下午的烟,也不会去前街口坐上会会,也不去院子里摆弄那些柴火,也不去喊她的鸡们,甚至连小解的次数都减少了。我巴巴地端望,直到困了,不得不睡去。

有件事我不明白,祖母为什么不穿上这双绣鞋呢?她做它做的那么辛苦,戴着没有支架的老花镜,在好光线里,佝着上身,一针一线地穿梭,做成了,摆在窗台上晾透了,却又收到竖柜里锁起来。

那种明明知道有好东西却不能刻刻观望,更无法拥有的遗憾,被我无限地扩张着,我有时不吃饭,或者哭闹。五岁的记忆中,有种明白的恶作剧在里面。而祖母深谙其究,不着一言。

时间长了,小孩朝三暮四的品行又显露出来,开始对其他物件感兴趣,比如,邻居小孩的风车,不日,我也有了。再比如,山上开的茂盛的野花,我亦有了,栽到院子里,每日浇灌,浇到花凋叶谢。还比如,动物饼干,祖母变戏法一样地从炕洞里掏出来,我在炕上又蹦又跳。

所有的东西,只要我要,祖母就给,唯独,绣鞋。

我便明说,你为什么不穿你的新鞋呢?

她正在筛面,金色的玉米面腾起来,染了她的袖口前襟,她眼也不抬:那是我死了才能穿的。

我说为什么?

她说,人死了是要有个好样子的。在世穿破的旧的烂的,没人笑话,死了穿破烂,人家就要笑话了。再说,赴了阴间,大鬼小鬼看到你穿戴的好,自是善待。

金色的面粉,腾起来,祖母被罩在其中。似懂非懂。

不日左双奶故去,一群小孩看热闹,我独看见她的鞋,绿面,白底,底上绣了一支孤荷,粉红的瓣,翠绿的茎,的确好样子。只是她再无法亲自走赴阴间,得众人抬抗着装她的棺椁,帮她出村。

又问祖母,那么好的鞋,为什么她不自己走呢?

祖母说,人死了,是魂穿着新鞋在走呢。魂不是人间的正气,人自是看不见了。

祖母死的时候,穿上了那双在竖柜里放了好多年的绣鞋,没看见她的魂灵走动,只是那夜停电,蜡烛晃晃悠悠,忽明忽暗,我知道,那是祖母的魂在看我呢。

我依旧喜欢绣着花的布鞋,大红大绿的,白紫褐黄的,又有好名字:凤穿牡丹啦,鱼戏莲啦,数不胜数。想来穿到脚上,自是松软熨帖,走路又悄无声息。来年我死,亦会有这样一双鞋的吧。那时,魂灵穿了软软一双绣鞋,轻巧巧地走脱凡尘,身后,亦步亦莲,悦然安泰。

自是美的。

 

腕饰

小夏之死不是我生命系统崩溃的前兆,她的死,是一把刀插在谎言的布匹上,戳穿后,所有人看到线与线之间的断裂、残损和破碎。我初次体悟到,死亡,原来可以十八岁,二十岁,这么年轻。

我不知道那个大烟囱有何功用,或若小夏也不知,但它的存在助长了小夏对死的渴求和勇气,那么高的烟囱,那么长的路,她如何一步一步地攀爬上去呢?

许多年过去,十七楼的阳台上,我们说起她的时候,感觉天空很空,大地很遥远,从十七层到地下这段距离,是如此阔大,不可琢磨。

小夏长了翅膀般飘散下去,她在某瞬间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的,她的翅膀包纳着风和尘屑,她的身体轻盈的使通往死亡之路上充满诗意。直到她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一瞬,她还在享受飞翔的惬意,那是跟死亡相背的升腾意识,越来越高,越来越辽远,越来越幸福。

没有人听到她跟地面相撞的声音,连她都听不见了。

烟囱被楼房层层包裹起来,无法预料会落到那个点上,或者挂在那棵树枝上。是谁偶尔在楼上开窗,瞥眼看到厕所的水泥顶上,滩开的那样一张姿态局促的身体。近在咫尺的死亡,让他大骇。

那时我在光洁的十八岁,在成人世界的缘齿上徘徊,渐现出腐烂的迹象。但我不以为会学小夏,用身体的消亡,来化解心中纠结的怨恨。或许这是一种惩罚,对活着的人的一声谴责,但这不痛不痒的刺伤,有什么用呢?所有的结果,不过一个决绝的姿势,跟任何人、任何事物无关。

我们很快就遗忘了小夏,冬天尚未结束。寒冷的季节是需要一份感情来取暖的。即便得不到,自己也会虚妄地去求,多么恶俗,多么卑微啊,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有多愚蠢。

我们的本子上,一张一张地,用寒冷的笔触描勾着一个温暖的人。窝在角落里空想,或者用右手食指按那架大钢琴的黑白键,爱情的故事,多么形象又多么遥远啊,你思慕的人在远方,天边,在一切你所不能达到的地方。

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一段看似灰冷的颜色,无法跟明亮结缘,成为不和谐的色调,不可思议。而些许年后,你已不再年轻,惊回首,发觉,整场青春,原本就是一幅色彩斑斓多姿多彩的画,那笔灰冷,因其清峻,因其乍目,而使生命色彩浓郁热烈。

当然,我们都会轻言放弃生命。我的朋友赴男友的约会,包里带着锋利的闪着亮光的刀片,好在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。但这样充满矛盾的爱,得不到又舍不了,的确是年轻的她的难题,没有一个合适的解,来使命题验算成立。

而我,连一个拿刀的机会都没有。如果你的爱,是一厢情愿,自娱自乐,自生自灭,这算什么?没有题目,只有一个得数,随手写下,无人问津。

多年后,我喜欢在左手腕上,戴很多的饰物,裂帛的木镯子,印了花的、羽毛的、裹了布的素拙,苗银、藏银暗淡而清冷的质地,两三个套在一起,走起来,匡当作响。最简单,也会是一个带子宽宽的腕表。这不能说明我有多时尚,也不能说我对某些事物有狂热的偏好,所有这些腕饰,不过见证时间的一种工具,它们掩藏着我曾经的幼稚和莽撞,掩藏着我无法裸露于外的伤痕和隐痛。

我承认,我在不长的时间里选择了小夏的路,但没有任何征兆。我平静的若每天清灰的天气,阴霾和风。城市中到处流传的都是冷漠,假面的敷衍,虚伪的问候,令人不堪。即便如此,我也渐接受着。但内心里却如火焚,它烧不到任何人,我的身体没有一处缺口,可将它释放出来。我想,我就要被自己烧死了。可是,我又得装出个好样子了,放置到冷漠的人群中间。我还得去探望,去承受最不能承受的他的幸福。而他的幸福,原本该是我的。

那场雪后,我跟朋友都跌到在大雪里,真疼啊,疼得自己都撑不起自己。相视,泪眼,面前的一切,都成为伤心欲绝的理由。我们从未如此痛哭过,没有声音,眼里的泪,流到冰冷的雪地里。长河亦如此啊。

无须躲藏,我把所有喜爱的书籍和物件集中地放在一个旅行包里。它们会跟随谁,走过高山河流,到达我的意愿之所,被掀翻,或丢弃,我浑无觉。亦无须担心被谁发现,我有现成的死亡工具,有充足的个人空间和时间。只有寒冷,是我所不能克服的。炉火是如此暗淡。我的日记里早已不止一次地流露过死的心念。我幻想着跟每个与我相关的人对话,在他们面前,我如此地委屈和不甘,而理直气壮的生存又令我恐惧。我唯独没有给他写下一个字。我没法写出他的名字,即便写出,又跟他说什么呢,说自己这般卑下地景仰,乞求吗?还是命令他给我所需?都不能,我只能默默死去,无望地死去。尔后,会有人风传,一个生命的消失中,夹杂着让人动容的暗恋。

穿戴整齐,我没有多余的钱去购置一套死去的新衣。而那把刀够锋利,它只一搁到我的手腕上,便有血从它的刃上渗出来,并不疼,可是血却让我感到了死亡的靠近。那些血,在冬天寒冷的屋子里,鲜红而年轻,我知道小夏没看到自己的血,如果她看到,会不会,停下飞翔的翅膀呢?血把我冰冷的手掌染红了,那是温暖的血,远非我想象中结了冷漠的冰,我突然万分珍惜,对面前的这一切,暗淡的炉火,手稿,晾在炉边的黄手绢,窗外的人声,还有弦月,远方的父母,姊妹,我的朋友,还有他。

第二天我的手腕上就裹着那条黄手绢,我用右手握住,纤细而可怜。叹口气,我终是找到了身体的口。

我的笑容,不再那么浅薄。也不再跟她们嘻闹,甚至,选择远离,他,和青春。

许多年后,有人在我的文章中发现,我曾轻描淡写地说起过自己雕刻在手腕上的伤花,无法相信,我可能这样做过。那个伤疤大好了,如果不细看。但那隐隐约约的白痕,还是昭示了一些故事的存在。这是光阴给我的礼物,醒目而完美的饰品。虽然我在它上面裹盖了更多、更夸张的腕饰,但你也知道,镂刻在身体上的东西是无法流逝的,即便被掩藏,依旧散发幽光。(指尖)

颁奖词绣鞋》(外一篇),直面生死的极致处境,将生命中的无望追求用清冷而又略显神秘的文字洒落笔端,带有一种穿透生存本相的凌厉感和勘破红尘万事的凄清与悲凉。语言清丽脱俗,行文简洁而又妙语连珠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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