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6篇/洁白的荞麦花，为母亲开放

    三年前的农历七月初五，母亲去世。在与文山沱水一脉相承的老家青龙山上，给母亲选了一块好地方，将埋骨异乡的父亲迁合一处。父亲曾经的墓室里生满了芦芽，父亲独自与这些芦芽儿相伴22年。青龙山上梯田密布海拔高，面向川流不息的滹沱河，呈元宝聚合状是一块风水宝地，有不少有来头的人，来青龙山选阴宅，找龙脉土。他们不是挖到了古墓穴，就是乱石，或者大岩石，几乎都是扫兴而去。

    我哥哥说，他站在那块梯田里，感觉气场异样，叫来风水师连测量也没测量，就照着我哥哥站的地方往下挖。果然，挖出的都是芬芳的泥土，一脉红胶泥——俗称龙脉土见了天日。由此，这就是我们李氏家族的祖坟了！七月正是荞麦花绽放的时候，一株株高挑的荞麦簇（cù）拥在一起，长势喜人，白腾腾的小花朵清香扑鼻，飞来飞去的蜜蜂为母亲放声恸怀歌唱。看着那簇拥在一起的荞麦花，白色素洁的荞麦花，夏风里轻轻摇曳的荞麦花，我禁不住泪花潸然而下！

    母亲亲口说过，人罪大哩，念了几年地藏王菩萨消业，直到嘴里念不动了，心里依然在念。好在她培养了两个佛子，把她超度到了西方极乐世界，再也不用轮回，再也不用受人间的疾苦。遗憾的是父亲那时病故，我们弟兄们都是一个比一个青涩的果子，何曾认识诸佛菩萨？父亲宰猪杀羊杀业重，一定在那里受苦了，后来我们加倍地超拔父亲，和母亲一样有个好来处，回到真如老家两人真正团圆吧。

    母亲最后唯一想念的是父亲，最大的愿望是见到想念的父亲。母亲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人，喜欢向前攻，父亲出奇地务实，爱守土一方。母亲经常操起笤帚疙瘩打父亲，父亲实在忍不住了，就暴吼一声，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得真切。父亲经常宽慰母亲：前半生看自己，后半生看子孙。母凭子贵，好好种地，莫怨天地，把孩子拉扯大，就是最大的胜利！于是，父母一共育成5个孩子，还奶了一个孩子。

    父亲在青春时代，在太原当工人，带着母亲和我姐姐住在大井院，由我姑姑（父亲的姐姐）照应。如果一直坚持在太原生活，我们的命运彻底改变。然而经不住历史的大洗牌，1961年饥荒难挨，大批工人压缩回农村谋生。我父亲决定回乡，母亲不同意。我姑姑更有主义，饿死也不回乡，留在太原定居。男人和女人想的不一样，母亲心在飞翔，来到省城固然向往很多。父亲想着是立足乡土生活多生儿育女，广大家族薪火，父亲又放不下寡母，伯伯身有残疾，姑姑也在太原，父亲就成了家族的顶梁柱。

    父亲义无反顾回乡去，母亲抱着我姐姐，一步三回头哭着，跟着我父亲叶落归根。这一件事，让母亲一直耿耿于怀，对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怨艾。母亲劳累、委屈难耐的时候，就把坏脾气发在父亲身上，父亲大个子，母亲个子不算高，父亲很多时候坚忍不拔，任由母亲发点火，压力消了，也就不会生病了。然而，有时候，父亲没有忍住，也会跟母亲干仗。

    父亲总是事后说开心话：山村有山村的好，天高皇帝远，谁也管不着，天再旱沟田背地，都是阴湿保墒的，种点粮食就能保命。现在很多地方饿死人，咱连救济的糠饼都给人了，孩子不挨饿，天天吃金黄的玉米窝窝，你还不知足吧。我们这个叫井沟的村子，离阎锡山故乡河边村20华里，跟华国锋夫人韩芝俊的东山村鸡鸣相闻，炊烟相见。井沟原来是先辈们，在战乱和饥荒逃难时扎下的村子，不管遭遇多大的天灾人祸，在这个村子都能幸活下来。

    当年日寇驻村扫荡，人都跑到了山头上，鬼子一个都找不到。那一年不能种庄稼，坡坡梁梁上苦菜特别多，人们吃了几个月的苦菜，肚皮发青薄如窗户纸。所以，我从小心里埋下了当兵抗敌的种子，是世间的邪恶把我们老前辈们，逼上了山头，我们生而就不平等。

    母亲一直向往山外的世界，常常唠叨搬家吧，父亲却知道山外的险恶。父亲说一心把几个孩子养大就行了，搬家是孩子们的事了。在村里可以靠山吃山，父亲还会编箩编篓，又常常加工一些山货，跑到镇上卖掉，好像家里就没有缺过钱，那个年代竟没有穿过一个打补丁的衣服。但记忆中，父亲总是天亮就起床干活了，直到很晚披星戴月回来，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胖过，瘦削的身材关公一样的红脸膛。母亲是家里家外忙个没完，手上的裂子像道道沟壑。所有的苦和委屈，撑起了这个家，父母眼巴巴地看着我们长大！

    恢复高考那一年，我的哥哥金榜题名。然而，被人冒名顶替了，次年哥哥再次应考，这次终于梦想成真。17岁那年，我当兵走了。我心里发誓走出去再不回来，后来在城里分配了工作。哥哥早已经当了警官，将井沟的家全部迁出，父母终于圆了那个进城的梦。遗憾的是，父亲一直过度疲累，积劳成疾患不治之症，三年后辞世。母亲独居在新楼房里，受不了孤独和清闲之苦，最大的快乐，就是能和我们一起相聚。

    那年母亲突然胖了，心脏上有了不少脂肪，母亲最后忌口吃肉，早搏的症状都减不掉。一次脑静脉出血，从此头晕不宜站立，躺在床上才能好受一些，生活质量每况愈下，母亲彻底厌世了，面对城市里的一切视而不见，再没有一丝的眷恋。母亲只求早日解脱身体的痛苦，能见到久违的父亲。母亲从内心里，对父亲深深地思念，忏悔自己难移的任性，感恩父亲没有一次失去过理智对待她。

    时代造人，每一个人都逃不脱历史的轮回，活到当下就是最好，当你实现了未来，并没有那么美好，奋斗中的苦难，并不是苦难，真正的美好是拥有健康和快乐。父亲辛苦了，母亲辛苦了，一起安息吧！这天是母亲三周年的忌日，洁白的荞麦花，为母亲开放，洁白的荞麦花，同为父亲开放！南无地藏王菩萨！南无地藏王菩萨！南无地藏王菩萨！南无阿弥陀佛！南无阿弥陀佛！南无阿弥陀佛！

（李松阳20200824fccf01016)